莫长川这天晚上折腾到将近十二点才算平静了下来。钟潮生担心郑伯的心脏负荷不了,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上了老刘的车才回去。回到公寓,莫长川已经听着电视的声音在沙发上再次睡着了。 这一次钟潮生经一事长一智,回去房间拿了张被子调好闹钟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睡了。本来郑伯说不回去留在这里陪莫长川,但钟潮生坚持说自己要将功补过,让他回去好生歇息。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在预约的时间前把莫长川带到顾诗涵那里。后来钟潮生被安排在诊室外等候,由郑伯简要的描述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顾诗涵沉吟片刻,让护士把她下午的两个小时腾出来,用于给莫长川做单独的心理治疗。看诊结束前,顾诗涵把莫长川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有几句话要问她。 郑伯退出了诊室,与钟潮生默默地坐在一起。气氛有点尴尬,但谁都没有尝试着打破这局面。 而诊室内的气氛却有点凝重。顾诗涵看了一下莫长川,问道:“长川,如果郑伯要开除钟潮生,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莫长川本来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昨晚的问题,除了自身的不安全感以外,他的话对你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我觉得郑伯是不会留下他了。”顾诗涵以局外人的姿态说道。的确,昨晚的事情钟潮生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其实他也起到了一定的安抚莫长川的作用,因此莫长川才能从房间里出来,接受他们的劝说。 莫长川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巴巴地看了看顾诗涵,半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顷,她才缓慢地回答:“……不……不要……” “噢?为什么?”顾诗涵饶有兴致地问道。 莫长川的脸一向都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这一刻她却低下了头,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涨红。她不希望自己的事让钟潮生被责罚,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为什么她有这种想法。她心里有不少想说的话,但却像有东西堵在了心口处无法把那些话都说出来。 顾诗涵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她能亲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毕竟所谓的沟通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群体之间思想与感情的传递和反馈的过程,是必须有“传递”才能完成的。莫长川的问题在于,她无法传递出自己所想,因此别人也会接收不到她的信息,从而形成理解上的沟壑,容易产生误解。 “……我……我的……错……”莫长川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之上,伴随着微微的颤动。 顾诗涵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长川,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的身上推。”她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了莫长川、钟潮生、郑伯以及莫长川的父亲。她在莫长川和她父亲之间画了一个“x”,指着解释道:“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相互不理解,以致于他不懂得如何去表达他对你的疼爱,你的不安全感来源于原生家庭……”然后她在莫长川和钟潮生中间画了一堵墙:“你太在意自己对于这种不安全感的反应,想要极力压制住它,但越是压抑反弹就越大,这让你内心产生极大的撕裂感,于是哪怕一丁点的事情触发到就会溃不成军。”她指着那堵墙说道:“但是你并没有把内心的这种感觉告知钟潮生,你们之前也没有向他交代清楚自己的事情,他只能从你们的行为举止之中猜测,所以才会有了那一番他和郑伯的对话。而那一番话又恰好触碰到你最介意的点,因此你就更加怀疑自己,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好,才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这么不堪。你越是介意,越是怀疑自己,越是无法宣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能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吗?” 莫长川感觉似懂非懂,神情有些呆滞。 顾诗涵虽然很想叹气,但还是保持着极大的耐性,放缓语速慢慢说:“我的意思是,在任何人的面前,你都不必顾忌太多。懦弱没有错,承认自己的懦弱也不可耻。要学会把你自己的恐惧或者担忧向亲近的人倾诉,与它们共存总比老想着消除它们好。你没听说过吗,好事情是‘1+1=2’,坏事情是‘1-1=0’。” 莫长川越发听不明白了。但是看诊的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别的病人在候诊。顾诗涵让她先回去自行思考,等下午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如果有问题再提出来。 出了诊室,郑伯紧张兮兮地围上去问她顾医生说了什么。但莫长川似乎还在消化,低着头一声不吭。钟潮生已经被打发回去给她做午饭,此刻诊室外的候诊区里只剩下他们俩。 “小姐,你……还愿意让钟潮生照顾你的起居饮食吗?”郑伯忽然轻声问道。 莫长川原本还一脸漠然地认真思考着,却被郑伯这话刺激到,猛然抬起了头。今天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一直要考虑解雇钟潮生?! 她用喑哑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郑伯闭上眼,用手揉了揉眉心:“他和你不一样,他来自贫困的家庭,而你从小养尊处优,你们的三观上有着千差万别。你和老爷的事,并不如他所面对的世界这么简单,他恐怕无法理解……”郑伯长叹一声,继续道:“虽然我对他的进取心和耐心很是欣赏,而且昨晚他也算是救了我,但我总担心……你们俩各种观念上的碰撞,会对你的病情产生不好的影响……” 是因为昨天晚上钟潮生说的话让郑伯产生了顾忌吗?还是说,钟潮生向郑伯表示了他无法理解自己,想要离开了?!莫长川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为什么,即便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她不懂得怎么应对他的问话而被他提醒过,但她并没有和他产生过任何的意见不合或者冲突,为什么大家都在提醒他们相处不来呢?她扪心自问,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从之前对方完成的那些工作和任务看来,他一直都是像一个可靠的伙伴一样,在她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时候拉她一把,让她倍感安心。莫长川的脑子里被大量的疑问充斥着,然而她只有一点很清晰——她不要解雇钟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