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无人及你》


    第(2/3)页

    司斐声此时淡然的表情让司澄莫名觉得害怕,握着他的手陡然松开,“没人告诉我,什么事?”

    自从左放换了主治医生,司澄便再没到孟舟的诊所去过。

    今天再看见孟舟,司澄以为自己会生气,但她没有。

    因为她更想从这里知道事情的真相。

    司斐声将她送到诊所里后,和孟舟两个人单独关在办公室里说了一会儿话,再出来的时候,他对司澄说可以进去了。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两个小时后,他的助理会过来送司澄回家。

    临走的时候,司斐声看着司澄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脚步。

    司澄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司斐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掌沉重,司澄却并未感觉到压力。

    等他走了,司澄走进孟舟的办公室,看见他正撑着额头,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司澄回身锁上房门,孟舟被落锁的声音惊醒,抬眼看见司澄,有歉疚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孟舟让司澄随意坐下,而后在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还是橙色的汽水。

    他递过去,“给。”

    司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

    孟舟自知理亏,将饮料放在司澄身旁的小桌上,在司澄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家的。”孟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饮料,仰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左家也不好惹,你哥我更惹不起。做人真难。”

    左放的病情其实是属于个人**,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孟舟不能擅自对第三方透露,否则左家追究起来,他绝没有好果子吃。

    但司澄刚才在门外听见司斐声说,不用等左家,他现在就能把孟舟这个诊所铲平。

    孟舟妥协了。

    但不是因为司斐声的威胁,而是因为司澄。

    孟舟不能擅自透露左放的病情给第三方知晓,但司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三方。

    司澄不想听他抱怨,便先开口问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孟舟似乎对司澄能说话这事儿一点也不意外,但他对骗这个字有些敏感。

    他怔了怔,看了眼司澄脸上的表情,孟舟放下饮料,长腿优雅的交叠,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泛着点点冷光,语气微凉,“我不得不这样做。”

    司澄捏紧了身下的皮质靠垫,“是爷爷让你也瞒着我的?”

    “首先,我要纠正一个问题。”孟舟推了推镜框,道:“左华兴,并不是你爷爷。”

    司澄一愣,他竟然和哥哥说了一样的话。

    “但关于这个部分,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所以,”孟舟回身,办公桌上有一个很厚的文件夹,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将文件夹递给司澄,“你先看看这个。”

    司澄接过,翻开第一页,“病情记录单”几个字样首先引入眼帘,紧接着是左放的名字。

    孟舟说:“左放十岁的时候我才正式接手他的治疗。在此之前,他的主治医生是我的老师,也就是国内最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常毅行。”

    常毅行这个名字司澄并不陌生,但直到看见照片司澄才认出来,这是之前给她和左放都看过病的医生伯伯。

    “左放三岁的时候被家里佣人发现行为异常,他不会说话,也极少与人有眼神交流,他总是一个人玩,而他的玩具,通常只是一块橡皮,或者一片树叶。”

    “左家找到我的老师,那时老师给出的诊断是自闭症。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按照这个诊断在给左放进行治疗。但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在左放十三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生了自残行为。”

    孟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司澄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自残?

    孟舟眯着眼睛好像在回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第一次。但从那一次开始,随着他年岁增长,他的抑郁表现越来越明显,直到两年前,我确诊他患上了抑郁症。”

    抑郁症……

    “左放的患病因素很复杂。一开始他确实属于儿童自闭症没错,但后来因为长期的精神刺激,才逐渐开始向抑郁症的方向演化。”

    “起初他的自闭症,因为你的出现已经有所好转。他慢慢可以和人交流,可以和人说话,虽然左家的环境相对封闭,但只要这样一点点进步,总有看到康复曙光的那一天。但左华兴……”

    孟舟叹了口气。

    左华兴实在是个固执的老人。左放天资聪颖,虽然和同龄孩子比起来不那么活泼,可在左华兴眼里,这也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左华兴一直坚持认为左放根本没有得病,只是语言开化的晚了一点。他希望左放成才,所以在家里请了八个家教;他不想看见左放玩物丧志,所以一旦他发现左放对画画的兴趣超过了学习,他就会大发雷霆。

    左放是有天赋,无论学习还是绘画,可他对绘画有近乎偏执的热爱。

    他每天都将自己关在画室里,除了司澄,他谁都不见也不理。

    他用他的方式和左华兴做着抵抗。

    但他怎么拗得过左华兴?

    左华兴发起脾气来,经常会将他画室里的东西全都砸碎,将他的画作全部撕毁。

    左放面对下雪一般落在自己眼前的纸屑,本就脆弱异常的精神不断崩溃又不断重建。

    他实在是个矛盾的个体。

    他其实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别人,但他放不下司澄。

    每次发病的时候,他会叫司澄的名字。

    因为他的潜意识知道,只有看见司澄,他才不会一脚踩进那可怕的深渊里。

    在孟舟给他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左放经常跟孟舟说自己会做梦。

    梦里有一汪黑色的湖,还有一颗很大的槐树。

    他看不清槐树枝丫,只隐约看见树下有一个身影。

    他说那是司澄。

    孟舟很清楚,那汪黑色的湖,是他濒临崩溃的精神;而那颗树是他生命的象征。

    他不确定自己的生命是否在生长,但他看见的那个身影,是让他想要一直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年他的病好好坏坏,无外乎是因为左华兴和你。十三岁那年,因为他看出了你的反常,他彻底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眷恋。他用折断的铅笔在手腕上切割,木屑划破了他的手腕,却带不走他的生命。”

    司澄眼前出现了点点猩红的颜色,她仿佛回到五年前。

    那天放学后,她站在左放的画室外,曾看见地上有点点盛开的血色花朵……

    在那之前,因为她总是在课堂上消失,学校有人说她是哑巴,说她是怪物,她受不了那些眼神,也受不了一直当左放的安慰剂。

    可在看见那些血色之后,她突然发现,比起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左放,那些人的眼光又算什么呢?

    那时她对喜欢这个词还十分懵懂,她只知道左放很可怜,就像她一样。

    她失去双亲,而左放根本见不到父母,唯一的爷爷还对他十分严厉。

    她不想说话,他也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们吐露心声的人。

    除了对方。

    除了左放,再没人懂她。

    孟舟说,在那之后很多次左放发病,他都想要从画室的窗台跳下去。

    “那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告诉我,在你回来之前,他也想跳下去,但推开窗户,他又想,如果你回家的时候看不见他,你会着急。”孟舟叹气,“他坐在窗台上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高烧一直持续了三天。司澄,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情?”

    司澄目瞪口呆地听着,眼泪无声无息地在脸上汇成两条小河。

    她捂着嘴,声音颤抖破碎不成样子:“我、我不知道……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孟舟脸上表情黯淡了一些:“左家不相信我的诊断,自然没人会告诉你真相。他们要求我继续按照自闭症的诊断进行治疗,但那已经满足不了左放的需求了。”

    司澄翻着手中的病例,里面有些图片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左放苍白的脸色,陌生又可怕的伤口,那些留在他身体上丑陋的痕迹,全都让她心痛到窒息。

    她总以为左放是没事的,他总会好的;他总是在她面前笑,总是对她撒娇,总是让她看见他最温暖的一面;她甚至还怪过他,为什么总是粘着她,让她受同学的非议和白眼。

    可司澄从来不知道,为了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她,他究竟掩去了多少痛苦。

    “这两年左华兴不在左家,你和左放的关系日渐亲密,他也终于开始好转。”孟舟说累了,喝了一口饮料,已经不冰了,刺激的气泡消散之后,只余满口甜腻,惹得他皱了眉。

    “要和你一起去上学,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司澄摇头。

    “这意味着他终于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他想抓住你,抓住他生命中可能唯一一次能够走进阳光下的机会。”孟舟说:“你还记得那次你来找我,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这或许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司澄记得。

    那时她只以为他是在说如果左华兴回来了,就没这样好的机会可以让左放能够自由活动,但现在看孟舟的表情,却好像并不止于此。

    “答应他去上学的时候,我是在赌,赌你能在左华兴回来之前扭转他的心理状态,毕竟那时候他已经好了许多,只要你和他一起努力……”孟舟弯腰,大手展开扶住镜框两端,司澄看见他眼角一闪而过的疲惫与苍凉,“但我没想到左华兴回得这么快。”

    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临门一脚。

    孟舟被周明贤叫去左家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左放眼窝深陷,眼下乌青。

    常人或许很难想象,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在短短三天之内变成如此萎靡病态的模样。

    左放看见他,苍白开裂的唇角竟撑起了一丝笑。

    孟舟当下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他拉着左放的手,俯身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

    ‘我,尽力了。’

    孟舟说完这个,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自责,也有遗憾,更多的还是心痛。

    司澄的眼泪砸在病例中左放的照片上。

    她一字一字问:“他,会变成什么样?”

    孟舟摇头:“我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是什么意思,司澄不知道。

    但她现在回想起左华兴那天跟她说的话,越发不能理解,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左放的病情,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事情去刺激他?

    如果左放真的一辈子都陷在那样失控的状态里……

    司澄不敢去想。

    那天他坐在窗台上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很挣扎,一定很犹豫。

    他想结束让他觉得痛苦的一切,可他还记得她上司斐声的车之前跟他说的话。

    ‘不许乱跑,乖乖等我回家啊。’

    他真的很乖啊。

    他那么乖,可左家给他的东西却太痛了。

    司澄到现在还记得左放冰凉的手指擦过她额头的那一瞬他指尖的触感。

    他那样软在袁叔手里,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第(2/3)页